第十二章 死寂之夜

2018092912:30



第十二章 死寂之夜

夜幕低垂時,我沒有其它的事了。
若我試著跟自己講道理,
我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去,因此抓了一位白衣就這麼去了。

「該是瞧瞧你的恐懼的時候了,」我對自己說,
「若我的死期已屆,那就讓我死吧!若我的心這麼冥頑不靈,就讓它死吧!」
我如此暗想著。

事實上,我心裡並非真的想去,但我強迫自己去。
若要等到所有事情搞定才去,
你將永遠也去不成。因此,我義無反顧地去了①。

誰敢在墳場過夜?幾人膽敢如此修行?

過去我從未待過墳場,當到達那裡時,那種感覺真的是筆墨難以形容。

那位白衣希望能緊鄰著我搭傘帳②,但我拒絕了,讓他與我保持一段距離。
其實我心裡是希望他能靠近一點,陪伴並支持我,但是我沒有這樣做。

「若它如此恐懼,那讓它今晚就死了算了!」我挑戰自己。
雖然很害怕,但我也有勇氣,反正人生難免一死。

天色逐漸變暗,我的機會來了。哈,我真幸運!村民正好帶來一具屍體。
我嚇得連腳踩在地上的感覺都找不到,恨不得立刻離開。
他們希望我做一些葬禮的誦念,但我無法參與,於是就走開了。

過了幾分鐘,等他們離開後,我再走過去,
發現他們將屍體葬在我的傘帳旁,
並將抬屍體用的竹子做成床好讓我睡。③

現在我應該做什麼呢?
村子距離這裡並不算近,至少有兩、三公里遠。

「好吧!若我會死,我就會死。」

若你不敢去做,則永遠不會知道它是怎麼一回事,
那真的是一種寶貴的經驗。

隨著天色愈來愈暗,我不知在墳場可以往哪裡跑。

「哦,讓它死吧!人生到這世上來,總難免一死。」

太陽西沉,夜色告訴我應進入傘帳裡,我完全不想行禪,只想待在傘帳裡。
每次我嘗試走向墳場,似乎就有東西將我拉回,
阻止我往前走,仿佛是我的恐懼正在與勇氣拔河一樣。
但我還是得往前走,你必須這樣訓練自己。

隨著暗夜來臨,我鑽進蚊帳裡,它掛在傘架上。
感覺上周圍似乎有七重圍牆,看見身邊重視的缽,
就如看見老朋友在作伴,
它在旁邊讓我感到比較安心。
有時即使一個缽也可能成為朋友!

我坐在傘帳裡,徹夜觀察身體。
我沒有躺下或打瞌睡,只是靜靜地坐著。
我是如此恐懼,即使想睡也無法入睡。
是的,我害怕,不過還是盡力做。我徹夜打坐。

現在,我們有幾個人膽敢如此修行?誰敢在墳場過夜?
若你未實地去做它,就得不到結果,那不是真正的修行。

整夜看著焚燒的屍體 是什麼感覺?

破曉時,我對自己說:「啊!我得救了!」我好高興。
我想揮去夜晚,只留下白晝。「啊!根本就沒什麼,」
我心想,「那只不過是我自己的恐懼罷了!」

在托缽與用餐後,我覺得很舒服,陽光露臉了,讓我感到溫暖與舒適。
稍事休息後,並做了一下行禪。我心想:「今晚我應該會有個不錯與安靜的禪修,
因為我已通過昨晚的考驗,它可能不過如此而已。」

然後,到了下午,你們知道嗎?又來了一個,這次是個大個兒④。
這次比昨晚更慘,他們就在我的傘帳前,
在我所在的位置旁,搬來屍體並燒將起來。

我心想:「太好了!帶這具屍體來這裡焚化,將有助於我的修行。」
但是我依然沒有為村民舉行任何儀式。我等到他們離開後,才走過去看。

我很難告訴你們,整晚坐著看那具焚燒的屍體是什麼感覺。
我無法描述那種恐懼,在死寂的深夜――屍體綻放出紅綠相間的火花,
微微地劈里啪啦作響。我想在那具屍體前行禪,但卻舉步維艱。
燃燒屍體的惡臭整夜彌漫在空氣中,最後我鑽進傘帳裡。

火焰微微地閃爍,我轉身背對它。
我忘了「睡覺」這件事,連想都沒想到它,我嚇得兩眼發直。
沒有人可以投靠,在那個漆黑的深夜裡,也無處可逃。

「好吧!我將坐著死在這裡,絕不離開!」

嘿!想想一顆平常的心,它會如此做嗎?
它會讓你陷入這種進退兩難的處境嗎?若你給自己找理由,你永遠不會去。
有誰會想做這種事?若你對佛陀的教導沒有堅定的信心,你永遠都不可能這麼做。

燒焦的手 在禁閉的眼前揮動

然後,大約晚上十點左右,我背對著火打坐。
我不知那是什麼,但從背後的火堆傳來一陣拖著腳走路的聲音。
是棺材剛好垮下來嗎?也許是野狗在咬屍體?
但又不像,它聽起來更像是一頭水牛在緩緩地走動。

「啊!別管它……

但它接著朝我走來,好像是一個人!
他走近我的背後,步伐沉重,像頭水牛,但又不是。
在它向前移動時,樹葉在它的腳下沙沙作響。好吧!
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我還能去哪裡呢?
但它並未真的走近我,
只是轉了一圈就往白衣的方向走去,然後一切重歸寂靜。
我不知那是什麼,但恐懼讓我做了許多可能的猜想。

我想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左右,那腳步聲又開始從白衣的方向走過來。
就像是人一樣!這次它直沖向我,
好像要將我轉過去一樣!我閉上眼睛,拒絕睜開。

「我要閉著眼睛死去。」

它愈來愈近,直到一動也不動地停在我的面前。
我感覺他那燒焦的手似乎在我緊閉的雙眼前來回揮動。
啊!真的是它!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拋到腦後,
忘了頌持BuddhoDhammoSangho(佛、法、僧),
腦袋裡一片空白,內心中滿是恐懼,除了恐懼,沒有其它。

打從我出生以來,不曾經歷過如此的恐懼。
BuddhoDhammo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知道它們在哪裡,
只剩下恐懼充塞在胸膛,直到它仿佛像一張繃緊的鼓皮。

「算了,就隨它去吧!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面對死亡 你無處可逃

我仿佛淩空而坐,只注意正在發生的事。
恐懼大到淹沒了我,猶如裝滿水的瓶子。
若你將水裝滿瓶子,然後想再多倒一些,水就會溢出瓶子。
同樣地,我的心已裝滿了恐懼,開始流溢出來。

「我究竟在害怕什麼?」一個內在的聲音問道。

「我怕死!」嶺一個聲音回答。

「那麼,這個東西在哪裡呢?為何要如此驚慌?
看看死亡的所在,死亡在哪裡?」

「哎呀!死亡就在我裡面!」

「若死亡在你裡面,那麼你還能逃去哪裡呢?
若逃走,你會死;若待在這裡,也會死。
無論到哪裡,它都跟著你,因為死亡就在你裡面,你根本無處可逃。
無論你是否害怕,你都一樣會死。面對死亡,你無處可逃。」

當我想到這點,我的觀念似乎整個翻轉過來。
一切恐懼完全消失,簡直是易如反掌,真是不可思議!
那麼深的恐懼,竟然能如此輕易地消失!
無畏取代了恐懼。當時我的心愈升愈高,仿佛置身雲端。

誰會想到有個比丘 徹夜坐在雨中的墳場?

就在我戰勝恐懼之際,天空開始下雨。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雨,還刮起強烈的風。
但那時我已不怕死了,也不怕被掉下來的樹枝砸到,我毫不在乎。
暴雨傾盆而下,雨勢實在很大,等到雨停時,所有東西都濕透了。

我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全身都濕透了,那麼接下來做什麼呢?
我哭了!淚水從臉龐滑落。我邊哭邊邊想:
「我為什麼像個孤兒或棄兒似的坐在這裡,
全身濕淋淋地坐在雨中,如同一無所有的人或流亡者呢?」

接著,我進一步想:「所有舒服地坐在他們家中的那些人,
可能做夢也沒想到,
有個比丘徹夜淋著雨坐在這裡。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想到這裡,我開始為此感到委屈,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什麼好反正這些眼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乾脆就讓它們都流光算了。」

我就是如此修行。

嗯,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接下來發生的事。
我坐著,聆聽。在戰勝感覺後,我只是坐著,看所有內在生起的各種東西,
許多東西可以知道卻無法描述。我想到佛陀所說的話――「智者自知」⑤。

我承受這種恐懼的痛苦,
如此坐在雨中――有誰和我一同經歷這一切?
只有我才知道它的滋味。那麼強烈的恐懼,
竟然在一瞬間完全消失,有誰能見證這點?

那些安住在城裡家中的人無法瞭解這種感受,唯有我能瞭解。
那是種個人的體驗,即使我告訴其它人,他們也不會真的知道,
這是每個人必須親自去體驗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愈思惟這點,它就變得愈清楚,
我變得愈來愈堅強,信念也愈來愈堅定,直到天明。

就這樣 為修行而死吧!

當我在黎明睜開雙眼時,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是黃色的。
昨晚我本想解尿,但最後那個感覺還是止住了。
當我從座位上起身時,觸目所及皆是黃色的,
就像某些日子裡清晨的陽光。當我去解尿時,尿中竟有血!

「這是什麼?是我的腸子破了,還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些害怕。「也許裡面真的破了。」

「好吧!那又怎樣?破了就破了,有能怪誰呢?」
有個聲音立刻對我說。「要破,就破吧!要死,就死吧!
我只是坐在這裡,並沒有做什麼壞事。
若它要爆裂,就讓它爆裂吧!」那個聲音說。

我的心彷佛和它自己爭辯或吵架。一個聲音會從一邊冒出來,說:
「嘿,這很危險!」另一個聲音聲音便反駁它、挑戰它與否決它。

「嗯!我應該去哪裡找藥呢?」我自問。但接著又生起另一個想法:
「我才不要為此而煩惱,比丘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採集植物來做藥的。
若我死了就算了,那又怎樣?還能怎麼辦?
若是在修行中死去,那麼我已準備好了。
若我是在做壞事時死去,
那就不好了。像這樣修行而死,我已準備好了。」

人們不相信修行 不敢真的去做

訓練自己,不要跟著情緒走,修行包括在緊要關頭時獻上生命。
你們應至少失敗或痛哭兩、三次才對,那才是修行。
若你困了,想躺下來,就不可讓自己睡著,在躺下來之前,先驅走睡意。

有時當你托缽回來,在吃飯前思惟食物⑥時,你靜不下心來。
心就如瘋狗,口水直流,實在太餓了!
有時你可能會不想思惟,埋頭就吃,那是個災難,而非修行。
若心無法安定與忍耐,那麼就推開你的缽,寧可不要吃。

訓練自己,淬煉它,這才是修行。
不要只是一味順從心,推開你的缽,起身離開,別讓自己吃飯。
若心真的那麼貪吃與冥頑不顧,就不要讓它吃,這樣口水便會停止。
若煩惱知道吃不到東西,它們就會害怕,
隔天將不敢再來煩你,它們會害怕沒東西可吃。
若你們不相信我,不妨自己驗證看看。

人們不相信修行,他們不敢真的去做,因為怕挨餓、怕死。
若你去嘗試,就永遠不會知道它是怎麼一回事。
大多數的人都不敢去做、去驗證,我們都太害怕了。

想一想,最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麼呢?莫過於死吧!
死,是世上最重要的事,請慎思、修行與探究。
若沒有衣服,你不會死;若沒有吃檳榔或抽煙,也不會死;
但若沒有飯與水,就一定會死。
依我看,這世上只有這兩樣東西是必要的,你需要飯與水來滋養身體。
因此,對其它東西我並不感興趣,不論是什麼供養我都感到滿足,
只要有飯與水,就足以修行,我就很滿足了。

對你而言,這樣夠嗎?
其它一切都是多餘的,無論是否得到都無關緊要。
唯一真正重要的東西就是飯與水。

「若我像這樣生活,我能生存嗎?」我問自己,
「沒問題!這樣就能過得去了。無論在任何村莊托缽,
至少能從一戶得到一口米飯,
水則可經常取得,只要這兩樣東西就夠了。」

修行的痛苦勝於一切 修行的快樂也勝於一切

這顆心不知已被迷惑多少世了。
凡是不喜歡或討厭的事,我們就想避開,
我們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中,卻說是在修行。
這不能稱為修行,若是真正的修行,甚至必須賠上性命。

若你真的下定決心要修行,為何還要擔心這麼多的事,且樂此不疲呢?
「我只得到一點點,你卻有很多。」「你和我吵,所以我才和你吵。」
我沒有這些想法,因為它們不是我追求的目標。

別人怎麼做,那是他們的事,當去其它寺院時,我都不涉入這種事。
其它人修行得多高或多低,我絲毫不感興趣,我只管好自己的事。
因此我勇於修行,而修行也帶來智慧與洞見。

當你們的修行真正掌握要點時,就是真正的修行,無論晝夜,你都在修行。
晚上夜闌人靜時,我會先禪坐,然後下來行禪,
一夜至少交替兩、三次,行禪然後坐禪,
再行禪一會兒。我不只不厭煩,且樂在其中。

有時,飄起小雨,我會想到過去在田裡工作的那段時光。
我得在黎明前起床,穿上在前一天還未晾乾的褲子。
接著必須走到房屋下發的牛欄去牽水牛。
我只看到牛的脖子,那裡一片泥濘。
我抓起被牛糞蓋住的繩子,然後牛的尾巴嗽嗽地來回拍打,
把糞濺得我一身都是。。我的腳因為感染而疼痛,我邊走邊想:
「生命為何如此痛苦?」而現在我在這裡行禪……
一點雨對我來說又算什麼?我在修行中如此思惟,自我激勵。

若修行已達入流,那是無以倫比的。
修行者的痛苦勝於一切,然而修行者的快樂也勝於一切;
修行者的熱忱無人可比,但他們的懈怠也是無人可及,
修行佛法的人是最頂尖的。
所以我會說,若你真心修行,前景是很可觀的。

不管他人修行的好壞 只堅持自己的修行

但我們大都只是口頭談論修行而已,
就如房屋坍塌一半的人,只是睡到房子的另一邊去。
當太陽曬到那一邊時,它就滾到另一邊去,心想:
「我何時才會像其它人一樣,有間像樣的房子?」
若整個屋頂都跨了,他就拍拍屁股離開。
這不是做事的方式,但多數人就是如此做。

若我們跟著心、煩惱走,就會有麻煩。
你愈是跟著它走,修行就愈退墮。
在真正的修行中,你有時會驚訝自己的熱忱,
無論其它人修行得好或壞,你都沒有興趣,
只是堅持自己的修行。無論是誰來或去都無妨,你只管修行。

你必須在自己笨拙與不足之處下工夫,若還未找到答案,別放棄!
結束一件事後,加緊進行另一件,
堅持不懈直到完成為止,只有到那時你才可以放心。
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點上,無論行、住、坐、臥,你都要念茲念茲。

你應該像個還未種完田的農夫,他每年都種稻,
但今年還未將稻子種完,因此一直掛心,無法安心休息。
即使和朋友在一起,他也無法放鬆,一直很擔心味完成的農事。
或像母親將幼兒放在樓上,而下樓去餵牲口,
她的心裡不時地惦記著小孩,擔心他是否會摔下來,
即使在做其它的事,心思一直都未離開孩子。

對於修行也應該如此――永遠不會忘記,即使在做其它事,
我們的心思仍未離開過修行,
它日以繼夜與我們同在。若真的想進步,就必須如此。

拖著痛苦到處跑 我們還能逃到哪裡?

起初,你必須信賴老師的指與建議,當老師指導你時,便依教奉行。
若瞭解修行,就無須老師的指導,你可以自己來。
每當放逸或不善的念頭生起,你自己要覺知,並自我教育。
心是「覺知者」,是證人,
它知道你依然被嚴重蒙蔽,或只是被輕微蒙蔽而已。

修行就是如此,它幾乎象發瘋一樣,或甚至可說你是瘋的。
當你真正在修行時,必然是瘋的,你「發狂」了。
你過去的觀念是扭曲的,現在只是將它再扭轉回來而已,
若不改變它,麻煩與煩惱還是和以前一樣。

因此,在修行中有許多苦,
但若無法覺知自身的苦,就無法瞭解苦諦。
要想瞭解苦、斷除苦,首先你得遇見它。
若你想射一隻鳥,卻不出去找它,如何射得到它呢?

苦,是佛陀的教導:出生的苦與衰老的苦等等。
若你拒絕經歷苦,就見不到它;見不到苦,就無法瞭解它;
若不瞭解苦,就無法解脫它。

現在,人們不希望見到苦,不想經歷苦等等。
若他們在這裡受苦,就跑到那邊去,
拖著痛苦到處跑,而不曾滅除它,也不思惟或觀察它。
只要依然無知,無論身在何處,都會有苦。
若坐飛機逃避它,它也會和你一起上飛機;
假使潛入水底,它也會和你一起潛下去。
苦就在我們裡面,但我們卻不瞭解,
若苦就在我們裡面,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呢?

你們必須深入探究這點,直到疑惑完全消失為止。
你們應勇於修行,無論是在團體中或獨自一人,都不要逃避它。
若別人懈怠,那沒有關係,只要有人勤於練習行禪,
勤于修行……,我保證一定會有結果。
若你們真的堅持修行,無論別人來、去或如何,
一次雨安居就夠了,照著我說得去做!

只取喜歡的而摒棄討厭的 那不是修行

修行也稱為「行道」,什麼是「行道」?
持續而均衡地修行,別像沛(Peh)長老一樣地修行。
有次雨安居他決定要禁語,他確實禁語了,不過卻開始寫紙條:
「明天請為我炒些飯。」他想吃炒飯!他雖然禁語,卻寫了許多紙條,
結果反倒比以前更散亂。
這一分鐘他寫下一件事,下一分鐘又寫另一件,真可笑!

我不直到他為何決定不說話,他根本不知道修行是什麼。

事實上,我們的修行就是少欲知足,保持自然。
不要擔心自己是懈怠或精進,
甚至連「我很精進」或「我很懈怠」的話,都不要說。
多數人只有在他們感到精進時才修行,若感到懈怠就會放棄了。

但出家人不改這麼想,當你精進時,修行;
當懈怠時,也是修行。
別費心在其它事情上,拋開它們,訓練自己。
日以繼夜、年復一年,無論何時都持續地修行。
別在意精進或懈怠的想法,
不要擔心是熱或冷,只管做它,這就稱為「正道」。

有些人真的努力地修行六、七天後,當未獲得預期的結果時,
就放棄並反其道而行,耽溺於聊天、應酬與其它的事情上。
然後,他們記起修行,又去修個六、七天,再次放棄。

有些農夫就是像這樣工作,一開始他們積極地投入工作,
當停工時,連工具都不收拾,將東西扔著,就一走了之。
然後,當土壤全都結成硬塊時,又記起自己的工作,
便會再做一點,之後再掉頭走開。
像這樣工作,永遠不可能得到像這樣的花園或稻田。

我們的修行也是如此。
若你們認為「行道」不重要,修行就不可能有任何成就。
「正行」的重要性是不容置疑的,一定要持之以恆。
不要隨性而為,心情好壞並不重要,佛陀根本不在乎那些事,
他已經歷過一切好與壞、對與錯等事,這是他的修行。
若只取喜歡的而摒棄討厭的,那不是修行,而是災難。
無論你去到哪裡,永遠都不會滿足;無論身在何處,都會痛苦。

修行是為了放下 而非得到某些東西

我們有些人是因想得到某些東西而修行,若未得到想要的東西,就不想修行。
但佛陀教導我們,開發修行是為了舍與放下,是為了止息,為了息滅。

曾有位長老,他最初是加入「大宗派」⑦,
但他發現它不夠嚴格,因此又求受「法宗派」的戒,然後開始修行。
有時會斷食十五天,當再度進食時,只吃葉子和青草。
他認為食肉是惡業,最好是吃葉子和青草。

過了一陣子,「嗯,當比丘真不方便,這身份很難維持素食的修行,
也許我應該還俗,成為白衣就好。」
因此他還俗成白衣,這樣就可以親自採集樹葉與青草,
並挖掘樹根與番薯,那是比丘禁止做的事。
他持續做了一段時間,到了最後他不知應做什麼,因而完全放棄。

他放棄成為比丘,放棄成為白衣,放棄一切。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也許死了,我不知道。
不過他是因找不到適合心意的東西,所以才放棄。
他不瞭解自己只是追逐煩惱,煩惱一直牽引著他,而他卻不知道。

「佛陀有還俗成白衣嗎?他是如何修行的?他做了什麼?」
他並未想到這些。佛陀有像牛一樣去吃樹葉與青草嗎?
當然,若這是你所能做的,那就請便吧!但別到處批評別人。
照顧好你自己的修行標準就好了。
「別切挖得太多,否則你將得不到一只好把手。」⑧

你將一無所有,最後只得放棄。
想想你修行的目的,修行是教人舍與出離,
這顆心想著要愛這個人或恨那個人,修行就是為了放下這些。

即使達到平靜也要拋開平靜;若智慧生起,則拋開智慧。
你若知道,那就知道;但若講這知道當作自己的,
你就會自以為知道什麼而覺得高人一等。
過不了多久,便哪兒也住不下去,因為所到之處都會出現問題。
若你錯誤地修行,那就與未修行沒有兩樣。

修習頭陀支 是為了對治煩惱

修行要視各人情況而定。你貪睡嗎?那就試著對抗習氣。
你貪吃嗎?那就試著少吃一點。
以戒、定、慧為基礎,需要有多少,你就修多少。

同時,也要修習頭陀支⑨,修習頭陀支是為了對治煩惱。
你可能會發現基礎修行還不足以根除煩惱,
因此需要同時結合頭陀支的修持,
親身去嘗試住在樹下或墓地。
住在墓地是什麼滋味?它和團體共住一樣嗎?

「頭陀支」或譯為「苦行」,這是聖者的修行,
凡是想要成為聖者的人,都得以頭陀支去除煩惱。
要遵守它們很困難,
很難找到真正有心修習它們的人,因那違背他們的習性。
他們說應限制比丘只能持有基本的三衣⑩;
只能吃托缽所得的食物;
直接從缽裡吃;拒絕任何食後供養的食物。

在泰國中部要持守最後一條很容易,因為食物很充足,
他們會放很多不同的食物在你的缽裡。
但當你來到泰國東北,
在此修苦行會有微細的差別――在這裡你只能得到白飯!

這一帶傳統上只放白飯在缽裡,這條於是便成了真正的苦行。
你只能吃白飯,其它之後的供養都不能接受。
一天只能從缽裡吃一餐,且坐下來進食就不能起座,起座後就不能再食。
今天已很難要找到真正有心如此修行的人,因為它的要求標準很高,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有如此大的利益。

真心的修行 是以全部的生命修行

現在人們所說的修行,並非真正的修行。

真正的修行並不容易,多數人不敢真正地修行,
或真的違抗習氣,他們不想做任何與感覺相違的事。
人們並不想對抗煩惱,不想頂撞或擺脫它們。

我們說在修行中不要追逐情緒,我們已被愚弄了無數世,
深信這顆心屬於自己所有,事實並非如此,它只是個騙子。
它將我們引入貪、嗔、癡;引入竊盜、搶劫、貪欲與憎恨之中,
這些都不是我們的。

現在,只要問問你自己:「我想變好嗎?」每個人都想變好。
那麼,做這些事是好的嗎?人們做壞事,卻想變好。
因此我說這些東西都是騙子,它們就是這麼一回事。

佛陀不希望我們追逐這顆心,他希望我們訓練它。
若它想往東走,你就向西尋求庇護;
當它想去那裡,你就回頭落腳在這裡。

堅定地說,不論心想要什麼,都別讓它得逞,
就如和多年的老友因理念不同而奮鬥揚鑣一樣。
我們彼此分開,各走各的路,不再相互瞭解,
事實上,我們甚至吵了一架,因而決裂。沒錯!
別追隨自己的心。凡是追隨自己心的人,
都追隨著喜好與欲望等事物,這種人毫無修行可言。

所以,我說:「人們所說的修行並非真正的修行,而是災難」。
更具體地說,我們必須以全部的生命去修行。
這樣的修行當然會有痛苦尤其是在前一、兩年,
會很痛苦,對年輕的比丘與沙彌,實在是段艱苦的時光。

別怕困難 一定要訓練自己

以前我曾遭遇過許多困難,尤其是在食物方面。
你能期待什麼?在二十幾歲時,我成為比丘,那是最需要食物與睡眠的時候……
有時我會獨自坐在那裡夢想食物,想吃糖漿香蕉或木瓜沙拉,邊想邊流口水。

這是訓練的一部分,這些事說起來輕鬆,
做起來可不那麼容易,口腹之欲可能會令人犯下許多惡業。
針對正值發育期的人而言,在最需要食物與睡眠的時候,
卻被限制在這些袈裟裡――他的感覺變得很狂亂,
就如同攔住奔騰的洪流,有時可能會決堤。

我第一年禪修,除了食物之外,什麼也沒有。
有時我會坐在那裡,那情況好像自己真的把香蕉塞進嘴裡一樣。
我幾乎可以感覺自己剝開香蕉,
再塞進嘴裡去。這些都是禪修的一部分。

因此別怕它,我們從無數世以來到現在,都一直被蒙蔽。
所以要訓練自己,糾正自己,這並不容易。
但愈是困難,就愈值得去做。
簡單的事還需要我們去費心嗎?我們應該訓練自己去做困難的事。

佛陀的情況也是如此。若他只是關心家庭、眷屬、財富,
以及過去的欲樂,則永遠都不可能成佛。
這些都不是小事,它們是多數人所追求的,
因此,若年輕時就放棄這些事,那無異於死亡。

然而,卻有人跑來對我說:「啊!隆波,這對你來說當然容易,
你從來無須擔心太太與小孩的問題!」我說:
「當你這麼說時,別離我太近,否則我會敲你的頭。」
這麼說好像我沒有心肝似的!

建立內心的平靜,時間到了你自然會瞭解。
修行、省察、思惟,修行的果就在其中,因與果如影隨形。
不要放縱情緒,剛開始時,即使要找出個適當的睡眠時數都很困難,
你也許決定要睡一定的時數,但卻辦不到。

你一定要訓練自己,無論決定何時起床,時間一到,應立即起身。
有時你可以做到,但有時醒來時,對自己說:「起床!」卻毫無動靜。
你可能必須對自己說:「一…………若數到三還不起來,我就會下地獄!」
你必須如此教育自己,當數到三時,你一定會立刻起身,因為害怕自己會墮地獄。
有良好訓練的心不會為自己惹麻煩,一切聖者都對自己的心有信心,我們也應該如此。

有些人出家只是為了過安適的生活,但安適來自何處呢?
它的先決條件是什麼?一切安適都必須以痛苦為前導。
在得到錢之前必須先工作,在收割之前必須先耕田,不是嗎?
所以事情剛開始一定是困難的,若不學習,
你能期待自己會讀書、寫字嗎?那是不可能的。

你愈害怕的地方 就應愈往那裡去

這正是為何許多讀過很多書的人,出了家卻無法成就的原因。
他們的知識是另外一種,屬於另一條路。
他們並不自我訓練,不觀察心,只是以疑惑來擾亂心,
他們追求的事物是偏離定與戒的。
佛陀的知識不是世俗的,而是出世間的,是截然不同的了知。

因此,所有進入僧團的人,都必須放棄他們先前的身份與地位。
即使是位國王,當他出家時,也必須徹底放棄以前的身份。
他不能將世間的權力帶進出家生活,並耀武揚威。
修行需要出離、放下,斷除與止息,
你們必須瞭解這點,如此才能有效地修行。

若你病了卻不吃藥,你認為病會自己痊癒嗎?
你愈害怕的地方,就應愈往那裡去。
若你知道那個墓地或墳場特別可怕,就去那裡。
穿上袈裟,去那裡思惟:「諸行無常……⑾。」
站著或行禪,向內觀察,看看你的恐懼在哪裡,一切都會再清楚不過。
瞭解一切有為法的實相。待在那裡觀看,
直到夜幕低垂,天色愈來愈暗,直到你甚至可以徹夜待在那裡為止。

佛陀說:「凡見法者即見如來,見如來者即見涅盤。」
若我們不遵循他的典範,如何能見法呢?
若不見法,又如何能認識佛呢?若我們未見到佛,如何知道佛的特質?
只有踩著佛陀的足跡前進時,我才會知道佛陀的教導是完全可靠的,
佛陀的教法是究竟的真理。

[注釋]

①一九四七年底,阿姜查二十九歲,他雲遊到那空拍儂省
(Nakhon Phanom)那凱縣(Na Kae)的克隆(Khrong)森林寺,
發現那裡的禪修老師依循頭陀行的傳統在墳場修行,
若他想待在寺裡,就必須照著做,
於是從未在墳場過夜的他,強迫自己如此做。

②傘帳:具備蚊帳的大傘,
是泰國頭陀比丘待在森林寺中時,提供禪修與庇護之用。

③大多數村民會拒絕睡在抬屍用的竹子上,
因為他們害怕鬼會在半夜找上門來。
他們在用這些竹子做成比丘的睡床前,
並未請示比丘,因為他們認為比丘並不怕鬼。

④第一晚送來的屍體是個小孩,諦二晚送來的則是個成人。

⑤「智者自知」(Paccattam veditabbo vinnuhi)
是佛法的特質之一,經上列舉佛法的特質:
「法是世尊善說、自見、無時的、來見的、引導的、智者自知。」
「智者自知」意指智者當各個自知:「我修道,我證果,我證滅。」
出世間法當于智者自己的心中,由實證而得見。

⑥比丘在受用食物時,應思惟:「若用飲食,非為利故;非以貢高故;
非為肥悅故;但為令身久住,除煩惱憂戚故;以行梵行故;
欲令故病斷,新病不生故;久住安穩無病故也。」
(《中阿含.漏盡經》,《大正藏》卷一,頁431b

⑦泰國兩大教派為「法宗派」(Dhammayuttika)與「大宗派」(Mahanikai)
「法宗派」由泰國國王孟庫(Mongkut)與一八三0年所創立
(孟庫出家二十七年,於一八五一年還俗出任國王),
意指奉行「法」的宗派,重視學識與戒律,教團以曼谷為中心。
「大宗派」並非單一的教派,它是指非「法宗派」的比丘,
他們較重視傳統習俗與禪修,分佈于泰國各地,
包括阿姜查在內的大多數比丘皆屬於此派。

⑧這是泰國的俗諺,意思是「適可而止」。

⑨頭陀支(Dhutanga):「頭陀」(Dhuta)意指「去除」,
「支」意指「原因」,比丘因受持頭陀支而能去除煩惱,
這是佛陀所允許超越戒律標準的苦行。
依《清淨道論》有十三支:糞掃衣、三衣、常乞食、次第乞食、
一座食、一缽食、食後不食、阿蘭若住、樹下住、露地住、塚間住、
隨處住與常坐不臥。這些苦行有助於開發知足、出離與精進心。

⑩三衣(tincivarani):指僧團所准許個人擁有的三種衣物,即:
(一)僧伽梨(samghati),即大衣,托缽或上座說法時所穿之衣。
(二)郁多羅僧(uttarasanga),即上衣,為禮拜、聽講、布薩時所穿。
(三)安陀會(antarvasa),為日常工作時或就寢時所穿著的貼身衣。

⑾諸行無常(anicca vata sankhara)
一切因緣聚會而成的「法」,都是短暫無常的。
全文參考《阿姜查的禪修世界第三部:慧》第九章《我們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