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杉能活兩千多載，
魷魚的壽命只有四年，水中的蜉蝣則朝生夕死。
不論長短，每個生命皆有其完整的一生。
生命的質與壽命長短無關，而是取決於你的活法。
對我而言，最大的悲哀莫過於不能活出真我。
在垂死的時候，能夠真實地面對自我，面對死亦能坦然無畏。
相反，無視真我的存在，一直活在謊言與自我矇騙的陰影下，
死亡將是令人恐懼的痛苦煎熬。
父親不幸患上了癌症。
在照顧父親直到他辭世的兩年裡，我領悟到許多寶貴的經驗。
在此之前，我與父親的關係一度緊張。
陪伴他面對死亡的這些日子，父親真誠地向我敞開心扉。
而我也學會了接受父親，以及怎樣和父親相處。
這美好的兩年，令我們父子倆都收穫了生命中最美好的禮物。
我們學會了坦誠相待，重新認識對方，並為父子之間的關係創造了奇蹟。
我與父親幾十年間的宿怨與隔閡，在這兩年裡煙消雲散。
帶來這些改變的竟是因為面對死亡的考驗。
對病入膏肓或者奄奄一息的人，
人們往往會用美麗的謊言去安慰他，而不是說出真心話。
這是值得反思的問題。乍看下，這些好聽的話似乎比較能安撫人心。
很多人到了臨終，表面看來都是在至親好友的照顧和關愛中死去。
實際上，就心靈的某種深層意義而言，他們是在孤獨和無助中死去的。
這從何說來呢？大多數人會認為，
人們只是出於善意和愛才會對他人或自己說違心的話。
殊不知，在人們掩藏了真實的想法與感受的同時，隔閡也隨之產生了。
初時，這些對於人們來說純粹出於善意和愛，似乎合情合理。
不幸的是，這種言不由衷會愈演愈烈。
最後，當人們明知心愛的人已經危在旦夕，
仍會握著他的手說「一切會好起來的」。
甚至對奄奄一息的病人安慰說「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卻不忍心再看他的臉。
這些表面上的仁慈和關愛不僅不能給人慰藉，反而會令他們倍感孤獨和恐懼。
更糟糕的是，為了讓安慰他的人不再擔心，
他們也會把內心真實的感受或病況掩藏起來。
最終，親人好友互相之間失去了理解，加深了隔閡。
我曾有切身體悟。二十五年前，母親剛剛接受了乳房切除手術。
一天，我把母親留在病房，準備去洗澡。
當我在裕室的鏡子面前洗手時，忽然聽見其中一扇門後後有人在痛哭。
男人悲痛欲絕的哭聲讓我頓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我試圖過去安慰他，但門被鎖起來了，顯然他不想被人看見。
片刻後，我想到可以叫護士或者牧師過來安撫他，
轉念一想，這樣做或許會冒犯到他不想被人知道的隱私。
當時的我，尚不能理解母親面對隨時危及生命的痛苦，
以及在洗手間裡抽泣的男人心裡的絕望和悲痛。
當我準備轉身離開，又一陣痛徹心扉的哭聲傅了過來。
我忐忑不安地徘徊門外，只聽見門裡肝腸寸斷的哭泣聲絲毫沒減弱。
很明顯，他把自己鎖在浴室裡面，無力地緊靠著牆壁孤獨地站著，
那裡既是他痛苦心靈的避難所，也是他壓抑痛苦的牢獄。
最後，我下決心暗自離開，不忍打擾他發洩內心悲慟的私人空間。
當我走到門口時，再次為自己就此離去感到不安。
於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又回頭朝那扇門裡面看了看。
從上方看到花白的頭髮，突然覺得非常眼熟。
於是，我踮起腳尖，在隔壁的浴室朝裡頭瞄了一眼。
這才發現，原來在裡面泣不成聲的男人竟是我的父親。
我完全驚呆了，馬上退了回去。
以前無論發生麼事，父親從未在我們面前哭過，或者表現出任何痛苦。
我很想過去擁抱父親，安慰他不要傷心。
但我並不能這樣做。因為父親曾經教導我，男子漢要堅強獨立，有淚不輕彈。
如果不是今天親眼目睹這一切，
恐怕我到今天也不知道原來父親也有情感軟弱的時候，
或者至少不會像那天那樣獨自躲在浴室裡面失聲痛哭。
我對剛才的一切視若無睹，馬上離開了浴室。
回到母親的病床邊時，我覺得難受極了。
雖然內心翻江倒海般說不出滋味，卻假裝若無其事地面帶微笑。
過了一會兒，父親也回來了。
他與剛才判若兩人，笑容可掬地向房裡的人打招呼。
我也衝他一笑，當自己什麼也沒看見過。
從那時起，我忽然意識到，正是這種表裡不一的善意謊言，
使人與人之間產生了隔閡和距離。
我恨透了這種謊言，它使父親在面對突如其來的不幸，
幾近崩潰亟需我們的鼓勵時，卻得不到關愛；
令我怨恨自己完全不瞭解真實的父親，並因此造成父子關係陷入僵局；
使在死神前徘徊的母親，卻要假裝著笑臉來面對我們而感到孤立無援。
然而，我不得不繼續這個虛偽的家庭遊戲，
直到母親去世，我才摒棄了善意的謊言，向真實的自我和身邊的人敞開心扉。
數年以後，父親因為患上癌症需要我照顧。
這次，我發誓一定要對父親坦誠，不再隱藏真實的情感。
我希望真切地表達出我對他的關愛和感情。
那是多年以來，我們父子兩人第一次互訴衷腸，分享內心真實的感受和想法，
建立起我們父子倆之間從未有過的親密情誼。這種情形在以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
真誠地面對自我及他人，與人分享真實的想法和感受，不安的心靈才會得到撫慰。
偽裝或者做作則是一條令心靈走向孤獨的路。
它會讓我們失去人與人之間真誠的溝通、彼此的欣賞和關愛。
我和父親找到安穩住雙方心靈的秘密。
那就是我們之有秘密，在對方面前不必隱臧內心的真實感情。
彼此分享生命中最美好和最脆弱的時光。
我們之問一度緊張，有瑕疵的父子關係，最終因為彼此的真誠而變得親密無間。
我陪伴父親共同度過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時光。
當父親躺在我的懷裡結束了他的一生時，
我知道我和父親的心靈之間已經架起了一座通往天堂的真誠橋樑。
作者：安德里亞．喬伊．科恩
出自：可以學到幸福的39堂課 ／親哲文化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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