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功療養法 (2) - 莊子心齋聽息法
莊子心齋聽息法/圓頓子(陳攖寧)
神經衰弱症,目前尚無良藥可醫,含磷質的藥品雖號稱補腦,亦嫌名實不符;
其他一切興奮劑,或鎮靜劑,只能收暫時的效用,
藥性過了,仍舊是衰弱,或更加嚴重。
使腦筋絕對安靜,排除一切思想,這是下手工夫最要緊的原則,
也是神經衰弱最有效的良方,但因人們思想習慣,由來已久,
要它一旦停止不動,很難辦到;為求達到這個目的,古人就立出許多法門,
比較起來,以莊子「聽息」法為最好。
所謂「聽息」,就是聽自己呼吸之氣,初下手只用耳根,不用意識,
並非以這個念頭代替那個念頭,更不是專心死守鼻竅或肺竅,
也不是聽鼻中有什麼聲音,只要自己覺得一呼一吸的下落,
勿讓它瞞過,這就算是對了;至於呼吸的快慢、粗細、淺深,皆任其自然變化,
不用意思去支配它,聽到後來,神氣合一,雜念全無,連呼吸也忘記了,
漸漸地入於睡鄉,這才是神經由衰弱恢復健康的過程中最有效力的肘侯,
就要乘這個機會熟睡一番,切不可勉強提起精神和睡意相抵抗;
睡醒之後,可以從頭再做聽呼吸法,又能夠安然入睡。
若是在白晝間睡了幾次不欲再睡時,不妨起來到外面稍為活動,
或揀樹木多、空氣潔的地方,站在那裡做幾分鐘吐納工夫也好,
或做柔軟體操、練太極拳也好,但要適可而止,勿使身體感覺疲勞;
回到房內,或坐或臥,仍舊做聽呼吸的工夫,還可能入於熟睡的境界。
凡患神經衰弱的人,大半兼有失眠症,安眠藥片不宜常服,
只有聽呼吸一法,可以根本解決問題,毫無流弊,
而且與《黃帝內經》上所說陽入於陰的理論相合。
(《靈樞‧大惑論》:「衛氣常留於陽,則陽氣盛;
不得入於陰,則陰氣虛,故目不瞑」。)
前人書中常有「心息相依」這一個專門術語,但未說明如何依法。
蘇東坡的工夫,是先用數息法,後用隨息法;
朱子《調息箴》的工夫,則用《楞嚴經》「觀鼻端白」法。
但數息要用意去數,不能純然無念;觀鼻要開眼去觀,時候久了,眼神難免疲勞;
只有《莊子》聽呼吸法,心中不需要起念,久聽也不覺疲勞,
才真能合於「心息相依」這個軌轍。
今將這三種方法列舉如下,並加以淺釋,好讓學者自己去實驗:
(1)蘇東坡養生說(見東坡《志林》卷一)
原文:
「已飢方食,未飽先止;散步道遙,務令腹空;
當腹空時,即便入室;不拘晝夜,坐臥自便;惟在攝身,使如木偶。
……又用佛語,及老聃語,視鼻端白,數出入息,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數至數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兀音屋),與虛空等,不煩禁制,白然不動;
數至數千,或不能效,則有一法,其名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
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
無始以來,諸病自除,諸障漸滅,自然明悟:
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時何用求人指路,是故老人言盡於此。」
淺釋:
注意養生的人,食物要有節制,必須等到腹中覺得飢餓時,
才可以進食,尚未吃得十分飽滿,就應當停止;
每餐後宜到室外空曠地方自由自在的散步些時,
使腹中的食物大部分都消化了,此時就回到房裡去準備做靜功;
不論是白天或是夜晚,也不論用坐式或用臥式,聽各人自便;
只要管住自己身體不讓它動搖,像木頭人一樣,就算合法。
身體已經安置好了,即照佛家所說的法門和老子所講的工夫合起來做,
用兩眼觀看自己的鼻尖,並同時用意數鼻中呼吸出入的次數,
要訣貴在勿忘與勿助,「勿忘」就是「綿綿若存」,「勿助」就是「用之不勤」。
普通數息法,若數出息即不數入息,
若數入息即不數出息,一呼一吸,只算一次,不能算兩次。
數到幾百次以後,心中寂然如虛空。
身體兀然如山石,不需要勉強去禁止和制伏它,身心二者自然都安靜而不動了。
數到幾千次以後,或無力再數下去,此時另有一個法子應付,
叫作「隨」字訣,當息出時,心也隨它同出,當息入時,心也隨它同入;
有時或感覺這個息似雲霧蒸發散布於周身無數的毛孔中
(原文「八萬四千」是形容身上毛竅之多,不是實在的數字),不由鼻孔出入。
工夫做到這樣地步,久遠以來的各種病苫和障礙,
都能夠逐漸滅除,心裡也就自然明白而開悟了;
譬如瞎子,此時忽然眼睛透亮,自己能夠看見道路,用不著再要求他人指引了。
(2)朱子調息箴(《朱子全集》第八十五卷)
原文:
「鼻端有白,我其觀之;隨時隨處,容與猗移(容與,閒暇舒適之義。
猗音依,猗移,隨順之義)。靜極而噓,如春沼魚;動極而翕(翕音習),如百蟲蟄。
氤氳闔闢,其妙無窮。誰其尸之("尸"字作"主"字解),不宰之功。」(後四句節略)
淺釋:
觀鼻端白,原是佛教《楞嚴經》上二十五個圓通法門中第十四個法門,
蘇東坡、朱晦庵兩人都採用了這句話,但他們的說法並不完全和《楞嚴經》相同。
朱子的意思是說:做這個工夫,不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身體總要安閒而舒暢,
不要弄得周身難過;又要心平氣和、順其自然,不要勉強執著。
氣機靜到極處,它自然要動,就像春天的魚類,浮在水面噓氣;
氣機動到極處,它自然要靜,就像冬天的蟲類,
伏在土裡翕氣(「翕」是聚斂收攝之義)。
此時身中之氣,交互團結,有天地氤氳之象;
一動一靜,有乾坤闔闢之機,妙處是說不盡的。
若問是誰在那裡做主?其實並無所謂主宰,而是自然的功能。
(3)莊子心齋法(《莊子‧人間世》)
原文:
「顏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日: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
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
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淺釋:
顏回是孔夫子的學生,仲尼是孔夫子的外號。
顏回問「心齋」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孔夫子說「你應該把心裡的念頭集中在一處,不要胡思亂想;
等到念頭歸一之後,就用『聽』字訣,但不是用耳聽,是用心聽;
這還是粗淺的說法,就深一層工夫講,也不是用心聽,而是用氣聽;
到了這樣境界,耳聽的作用早已停止了,神和氣兩者合而為一,心也不起作用了。
氣的本質是虛的,它要等待一件東西來和它相集合,
只有『道』這個東西常和太虛之氣集合在一起,
工夫如果做到心同太虛一樣,就算是心齋。」,
以上是孔夫子告顏回所問心齋工夫的做法。
這種工夫是一連串做下去的,中間本無所謂階段,
但為學者容易入門起見,
不妨在整個工夫中劃分幾個步驟,再詳細的加以說明:
第一步「若一志」。「若」字作「你」字解。
「志」就是思想,也可以說是念頭。
當起首做工夫的時候,心中思想要專一,不要有許多雜念在裡面打攪,
雜念如果不掃除乾淨,工夫很難做得好。
第二步「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
「無」等於「毋」,也可以作「勿」字解;
「之」字是代名詞,指所聽的對象而言;「以」字作「用」字解。
念頭歸一了,就開始做工夫,用「聽」字訣。
普通所謂聽,本是用兩個耳朵聽各種聲音;此處所謂聽,決不是聽聲音。
人們就要發生疑問了:既說是聽,必有所聽的對象,不聽聲音,又聽什麼?
這個問題,在各家注解上都找不到明確的回答。
今日特為指出,初下手就是聽鼻中呼吸之氣。
凡呼吸系統正常而不發生障礙的人,
鼻中氣息都沒有聲音,所以說「勿用耳聽」;
雖是沒有聲音,但自己卻能夠知道鼻中氣息一出一入,
或快或慢,或粗或細,
縱然是聾子,也會有這個感覺,所以說「聽之以心」。
第三步「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此處又引起問題了;
心是有知覺的,還可以說得上一個「聽」字;
氣是沒有知覺的,如何也能夠用它來聽?
心所聽的對象是氣,氣所聽的對象又是什麼?
若說用氣來聽氣,這句話在埋論上講不通,究竟怎樣解釋才好?
答曰:聽息的工夫做得時間長久,心和氣已經打成一片,
分不開了,氣不能作為心的對象了,不能再說用這個心,聽那個氣,
所以說「無聽之以心」。
此時身中的神和氣雖然團結在一起,尚未達到混沌境界,
還稍為有點知覺,繼續做下去,並不需要很多時間,自然就完全無知覺了。
從有知覺到無知覺這一段暫時的過程中,與其說以心聽氣,使心和氣相對立,
不如說以氣聽氣,使心和氣二者之間泯去裂痕,所以說「聽之以氣」。
此處雖仍舊「聽」,實際上就是不要再著意於「聽」,
成語所謂「聽其自然」、「聽之而已」、「聽他去罷」,
這幾個「聽」字是此處最好的解釋。
第四步「聽止於耳心止於符」。
初下手做工夫,注重在「一」字訣;
等到念頭歸一之後,就注重「聽」字訣;
假使長久的抱住一個「聽」字不肯放鬆,也嫌過於執著,
再後就要用「止」字訣了,所謂「聽止於耳」,就是教人不要再著意於聽。
此時,功夫已漸漸的入於混沌境界,身中是神氣合一,
心的知覺已不起作用,所以說「心止於符」(符即是符合之義)。
這種神氣合一的狀態是無知無覺的,外表上看來和睡著了一樣,
但內部的情況是不相同的。
第五步「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以前由淺而深的境界,一步一步的都經過了,最後到了「虛」的境界。
這個「虛」是從無知無覺以後自然得到的,不是用意識製造出來的,
如果做工夫時候,心裡常常想著要虛,反而不能虛了。
全部工夫原是由後天返還到先天,
所以第五步工夫,應該就先天境界去體會。
若問如何叫作先天,這件事已越出療養法範圍之外,此處不必深談。
普通用靜功療病;只要做到身中神氣合一的境界(即心止於符),已足夠了。
今將以上所列三種法門作一個總結:蘇東坡是先數息,後不數;
他所謂「隨息出入」,就是隨其自然,不要再去數它。
朱晦庵是先觀息,後不觀;
他所謂「不宰之功」,就是順其自然,不要再去觀它。
莊子是先聽息,後不聽;
他所謂「聽止於耳」,就是任其自然,不要再去聽它。
三人下手的工夫雖然不同,後來都歸到一條路上,學者可以參合而用之。
青年神經衰弱者,用此法三個月,可以愈十分之七八;
中年神經衰弱者,用此法三個月,可以愈十分之五六。
但病有輕重之別,此指病重者而言,病輕者差不多可以痊癒。
出療養院後,回到工作崗位時,每日早晚仍宜抽空做兩次,
勿使間斷,才能繼續維持已得之效果,逐漸完成未了之餘功。
靜功療養法後書/作者:袁介圭
一﹑本書說原理處,真如白香山詩,老嫗都解,
絕不引用玄學名詞,使人墜入五里霧中,東西莫辨。
二﹑本書說方法處,剝繭抽絲,深入淺出,極精微而道中庸,
若非胸懷淹博,更輔以深厚之閱歷經驗,何能道其隻字。
三﹑從前師弟授受修養功法,不免常有玄奧性質,而於著書立說,尤多隱約其辭。
以口頭語,以真實語而述,切合實用之詳細修習步驟及過程如此書者,尚未之見。
抑亦所謂天不愛道,時代使然。
四﹑本書末附治遺精特效法,係作者採用菲島弟子洪太庵所倡彎腰攀足長筋之術,
經作者修正,增列縮肘與托天等配合動作後而臻完美,有點鐵成金之妙,
此法曾經在孫鏡陽先生處之同道中和子曹昌祺君,行之而立奏功效。
五﹑莊子心齋之法,前經作者語諸安徽懷寧胡淵如老先生,胡君驚為空前之發明。
迺於師範學校講述莊子之餘,轉授李朝瑞君。
李君行之,不期年竟完成化氣之功,而達可進修化神初步階段。
此雖由於李君年事尚輕,有此佳境,惜後未見其進而從事專修耳。
六﹑人類生命,所賴以維持者,全仗一點帶來之生命潛能,
此種本元潛能,即同屬於宇宙之大能。
生命潛能,如已耗竭,雖有特效藥物,亦無法回天,
藥物不過袪除障礙,助長本元潛能發揮其原有之功力而已。
如欲固本培元,必須絕緣根塵之接觸,停止心識之現行,為其梯基。
此中精理,已為中華數千年前所明察,而用以修養,不亦奇且偉歟!
七﹑此書雖專指治療神精衰弱,然就所舉療愈胃潰瘍經驗,
不止一次而言,可知本書絕非單治神經衰弱一症,勿被瞞過者一。
本書雖標題作治療之用,而實際上乃一普遍適用之修養專籍,
並且為習氣功者所必需,勿被瞞過者二。
本書絕未提及道門玄功字樣,而實則無異為一道門要典,
玄功被基之寶筏,勿被瞞過者三。
八﹑作者過去,時常不斷有同好者,請其推介,
有無典籍,切實適用,而無流弊,可以閱讀,而依之起修者。
惟蒐遍古今,都難愜意,茲篇之作,則此種困惑,
嗣後當可不復存在,而加惠後來,功且無際。
九﹑本書後段,附有蘇子隨息,及朱子調息兩篇,
然仍應以莊子心齋一篇為修習主要對象,雖本書為初階之作,
於先天一著,無事贅言,但已足夠應用,如能玩索有得,
熟習於心,一旦虛室生白,吉羊止止,誠如蘇子之言:
「諸障漸滅,自然明」。則一言半句,便可通玄,自有黃鸝報好音也。
中華民國五十五年柔兆敦牂十一月 虞陽子敬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