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空經法師
即使讀完大藏經 若不修行也不可能瞭解佛教
有兩者護持佛教的方式,一種是透過物質供養的護持,
即所謂的「財供養」(amisa-puja),包括食物、衣服、臥具及醫藥四資具。
「財供養」是藉由佈施物資給比丘與比丘尼僧團來支持佛教,
讓他們能無後顧之憂地修行佛法。
這將助長佛陀教法的直接體悟,為佛教帶來繁榮。
佛教可比喻為樹,樹有根、莖、枝、芽與葉,樹枝與樹葉依賴樹根從土壤吸收養分。
我們說的話就如樹枝與樹葉,依賴樹根——心——
吸收養分傳送給它們,這些枝葉接著結出果實,就如我們的語言與行為。
無論心是處於善巧或不善巧的狀態,它都會將那些特質透過言行表現出來。
因此,透過實際運用教法來護持佛教,才是最重要的一種護持。
例如,在齋戒日的受戒儀式中,老師講述應避開的不當行為,
若你只是通過受戒儀式,而未去反省它們的意義,
就很難進步,將無法達到真正的修行。
因此,對佛教真正的護持,一定要透過「行道供養」(patipatti-puja),
培養真實的戒、定、慧來加以完成,然後就會知道佛教是什麼。
若不透過修行去瞭解,即使讀完整部大藏經,你們也永遠不會明白。
學而不修的「空經法師」
在佛陀時代,有位比丘名為「空經」(Tuccho Pothila),
是佛陀最有學問的弟子之一,精通各種經綸。
他非常有名,受到各地人民的尊敬,並監管十八座寺院。
當人們聽到「空經」之名時,都會心生敬畏,
無人敢質疑他的教導,他們太尊敬他的話了!
有天他前往頂禮佛陀,當他禮拜時,佛陀說:「啊,嗨!空經法師!」
就像那樣!他們交談了一會兒,到要告別時,他正準備離開,
佛陀說:「哦,現在要離開了嗎?空經法師!」
佛陀就是那麼說的。抵達時,「啊,嗨!空經法師!」
離開時,「哦,現在要離開了嗎?空經法師!」
這就是佛陀給他的教導。空經比丘很困惑,
「佛陀為何那麼說呢?他是什麼意思?」他想了又想,回顧所學的東西,
最後他終於瞭解:「沒錯!空經法師——那就是我,一個隻學而不修的比丘。」
當他觀察內心時,他瞭解到自己和在家人無有不同,
他們所渴望的一切,他也同樣渴望;他們所喜愛的一切,他也同樣喜愛。
他內在並無真實的沙門①,沒有真正深奧的素養,
能將他穩固地安立在正道上,並提供真實的平靜。
因此,他決心修行,但卻面臨無處可去的窘境。
他四周所有的老師都是自己的學生,沒人敢接受他。
通常當人們遇見老師時,都會變得膽怯而恭順,因此沒人敢當他的老師。
最後,他去見一位已覺悟的年輕沙彌,請求隨他修行。
這位沙彌說:「哦!你當然可以隨我修行,但你必須是誠心的。
若你不誠心,我就無法接受你。」於是,空經誓言要做沙彌的學生。
接著,沙彌叫他穿上所有的衣服,那時附近剛好有一攤泥。
空經小心地穿上所有的貴價衣,沙彌說:「好,現在在泥地上爬行,
我沒叫你停下就不能停,沒叫你起來就不准起來。好……開始!」
衣著整齊的空經遂投入到泥濘中,直到他全身泥濘不堪時,沙彌才叫他停止。
最後,沙彌說:「你現在可以停了。」因此他停下來。「好,起來!」他便站起來。
空經顯然已放棄他的驕傲,準備好接受教導。
若未準備要學習,像他如此聞名的老師,不會那樣投入泥濘中。
年輕沙彌見到這點,知道空經決定認真修行,因此便教導他。
他教他觀察六塵②,以人躲在蟻丘上捉蜥蜴為例,若蟻丘上有六個洞,
他如何能捉到蜥蜴呢?他必須封閉五個洞,只留下一個出口。
然後他只要坐在那裡看,守護洞口。當蜥蜴出來時,就可以抓到它。
有了正念、正知 就能覺知心如何反應法塵
觀察心就像這樣。閉上眼、耳、鼻、舌、身,
只留下心,「閉上」感官是指防護與安撫它們。
禪修就如捉蜥蜴,我們以正念去注意呼吸。
正念的特質是「憶念」,一直問自己:「我正在做什麼?」
正知是覺察:「現在我正在做這個與那個。」我們以正念與正知來觀察呼吸的進出。
正念的特質是從修行當中生起,並不是可從書本中學到的。
覺知生起的感受,心可能暫時沒有反應,然後一個感覺又會生起。
正念和這些感覺一起工作,記起它們。
正念是憶念「我將說」、「我將走」、「我將坐」等,
然後有正知——覺察「現在我正在走路」、「我正躺下」、
「我正在經歷這樣與那樣的心情」。有了正念與正知,
就能當下覺知心,我們將覺知心如何反應法塵。
瞭解聲音只是聲音 它就不會干擾我們
能覺知六塵者,即稱為「心」。
六塵竄入心中,例如聲音透過耳朵竄入心中,
心認出它是鳥叫、車聲或其它聲響,現在辨識聲音的這顆心還很單純,
它只是中立的心,也許煩惱就會在這認知者中生起。
我們必須進一步訓練「認知者」變成「如實覺知者」——即所謂的「佛」(Buddho)。
若無法根據實相清楚地覺知,我們就會被人、車或機器等聲音所干擾。
一般的未經訓練的心,通常會帶著煩惱去認知聲音,
那是根據自己的喜好,而非根據實相去覺知。
我們必須進一步訓練它,
以洞見、智慧或智見③去覺知,覺知聲音就只是聲音。
若不執著聲音,就不會有煩惱。聲音生起時,
只是單純地注意它,這就稱為如實地覺知六塵的生起。
當我們念Buddho時,清楚瞭解聲音就只是聲音,它就不會干擾我們。
它是根據因緣而生起,並非眾生、個人、「我」、「我們」或「他們」。
它只是聲音。如此一來,心便能放下。
這清晰而敏銳的覺知,即稱為「佛」。
有了它,我們就能讓聲音只是聲音,它不會干擾我們,
除非我們用想——「我不想聽聲音,它很煩」
去干擾它,痛苦正因這態度而生起。
這就是苦因:我們不知道這件事的實相,
沒有正念、正知,還不清楚、覺醒、覺察。
這是未經訓練與尚未調伏的心,還不是真正有用的心。
覺醒地停留在一個所緣上 心將煥然一新
我們必須開發內心,就如開發身體一樣,必須鍛煉它,
早晚慢跑,身體很快就會變得敏捷與強壯,呼吸與神經系統也會變得更有效率。
鍛煉心的方式與此不同,身體必須動,心則必須靜,要引導它停止、歇息。
例如,禪修時採用一個所緣——入出息,作為基礎,成為我們注意與省察的焦點。
我們注意呼吸,代表我們是清醒地跟隨呼吸,注意它的節奏來與去,放下其他一切。
覺醒地停留在一個所緣上的結果,將會讓我們的心煥然一新。
但若讓心四處遊移,它就無法統一或靜下來。
我們說心「停止」,意味著它感覺自己好像是停止的,不再四處亂跑。
就如我們擁有一把利刃,若不加選擇地亂割東西,
如石頭、磚頭或草坪,它很快就會變鈍,我們應以它來切割適合的東西。
同樣地,若讓心跟著毫無價值與用處的念頭與感覺流浪,心會變得疲憊而虛弱。
若心缺乏活力,智慧就無從生起,因為無活力的心,就是沒有定的心。
若心不停止,就無法看清六塵的實相。
覺知心就是心,六塵就是六塵,如此的認知是佛教成長與發展的根本,是佛教的心要。
當我們看見自己與行為模式時,就會發現自己就像小孩一樣。小孩什麼都不知道,從大人的眼光看小孩的行為,他遊戲與跑跳的方式,他的行為似乎沒有任何目的。若心未調伏,它就如小孩,我們糊裡糊塗地說話,並愚蠢地行動,可能連釀成大錯都還不自知。
因此,我們應訓練這顆心,佛陀教導要訓練心,要教導它。即使以四種資具護持佛教,我們依然是膚淺的,他只及於樹的表皮或邊材。對佛教真正的護持——樹心,只來自于修行,依循教法訓練身、口、意,別無其他,這才是精華所在。若我們正直與誠實,擁有戒與慧,修行就會成功。那裡將沒有怨恨與敵意的因,我們的宗教就是如此教導我們。
缺乏修行 累世都無法洞見佛教的心要
若認定戒律只是種傳統,那麼,即使老師告訴我們實相,我們的修行還是會有缺陷。我們可能研究教法並能背誦,但若真的想瞭解它們,就一定得修行。缺乏修行,會成為一種障礙,使我們累世都無法洞見佛教的心要。
因此,修行就如大皮箱的鑰匙,若手上有正確的鑰匙——禪修之匙,則無論鎖有多緊,當拿起鑰匙打開它時,鎖就會應聲而開。若我們沒有鑰匙,就無法開鎖,將永遠不知道箱子裡有什麼。
事實上,有兩種知識。覺知「法」的人,不會只憑記憶說話,他或她說的是實相。世間人通常只憑記憶說話,更糟的是通常是誇張地說話。例如有兩個人久未謀面,有天他們在火車上不期而遇。「哦,真巧」,其中一個人說:「我正想找你!」
事實並非如此,他們彼此完全沒有想到對方,只是一時興奮才如此說。因此,那變成謊言,是的,那是無心之過。這是不知不覺的謊言,是種微細的煩惱,它經常會發生。
因此關於心,空經法師遵從沙彌的指示:吐氣、吸氣,清楚覺知每個呼吸,直到他看見內在的騙子——自己心中的謊言為止。他看見煩惱浮現,就如從蟻丘出來的蜥蜴,他看見它們,並在它們出現時,認出他們的真實本質。他注意到心如何在前一刻構設一件事,然後到了下一刻又變成另外一件。
思想是「有為法」,是必須依賴因緣而生的法,而非「無為法」。調伏的心、完全清醒的心,不會再構設心境。這樣的心洞見聖諦,無須再攀附外緣,覺知聖諦就是覺知實相。攀緣的心試著回避這實相,說「那很好」或「這很漂亮」,若心中有「佛」,就不再受騙,因為我們知道心的實相。心無法再創造染汙的心境,因它清楚覺知一切心境都是無常、苦與無我的,若執著它們就會衍生痛苦。
這顆騙人的心 正是我們觀察的物件
無論去到哪裡,「覺知者」經常存在空經比丘的心中。他帶著瞭解,觀察心的各種創造與增生,看見心如何進行各種欺騙。他掌握了修行的心要:
這顆騙人的心,正是我們應該觀察的物件——這是以高興與痛苦、好與壞,帶領我們走向苦、樂兩端,造成我們輪回生死的心。
空經法師覺悟了實相,掌握修行的心要,就如人捉住了蜥蜴的尾巴。
對所有的人而言也是如此,只有這顆心最重要,所以要修心。那麼,我們要如何訓練它呢?藉由持續保持正念、正知,我們就能覺知心。這個「覺知者」超越心一步,它能覺知心的狀態,覺知「心就只是心」的人,即使「覺知者」。
「覺知者」在心之上,因此能照顧心,教導心覺知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最後每件事都會回到這顆攀緣的心上,若心陷入攀緣中,就會失去覺知,修行也將沒有結果。
因此,我們應訓練這顆心去聞法與培養「佛」,培養清楚而光明的覺知,它存在於一般心之上,並超越它,覺知內在發生的一切。所以,我們要以「佛」一字來禪修,如此才能覺知心內之心。只要觀察心的一切活動,無論好與壞,直到「覺知者」瞭解心就只是心,不是「我」或「人」為止,這就稱為「心隨觀」④。依此方式來看,我們就會瞭解,心是無常、苦與無我的。
我們可以歸納如下:心是認識有別於心的六塵者,「覺知者」如實覺知心與六塵兩者。我們必須經常使用正念來淨化心,眾生都有正念,甚至連貓捉老鼠,或狗吠某人時都有,這是種正念的形式,但它並非如法的正念。
眾生都有正念,但它有不同的層次,就如看東西有不同的層次一樣。例如,當我告訴人們觀身時,有些人說:「身體有什麼好觀的?每個人都可以看見它——頭髮、指甲、牙齒與皮膚,我們早就看過了。那又怎樣?」
以「心眼」去看 身體裡的身體
人們就是如此。它們的確可以看見身體,但看到的是錯誤的,他們並未以「佛」或「覺知者」去看,只是以平常的方式看見身體,只看見它的外表。只看見身體並不夠,若只是如此會有麻煩,你們必須看見身體裡的身體,如此事情才會變得比較清楚。
只看身體,你們會被它愚弄,被它的外表給迷惑,未看見無常、苦與無我,貪欲⑤會生起,你會著迷於色、聲、香、味與觸。這種看見只是以世俗的肉眼看見,會讓你產生愛與恨,且有好惡的分別。
佛陀教導我們,必須以「心眼」去看,看見身體裡的身體。若你真的看進身體裡去……嗯!真的很噁心。今天的和昨天的東西都混在那裡,你分不清什麼是什麼。這樣看比用肉眼看清楚多了,瘋狂的肉眼只看它想看的東西,我們應以心眼、慧眼去觀。
這是能根除五蘊——色、受、想、行、識執著的修行,根除執著就是根除痛苦,痛苦就在這裡,在執著五蘊處生起。五蘊本身並非是苦,只有執著它們為自我——那才是苦。
若透過禪修,看清這些事物的實相,痛苦就會像螺絲釘或螺栓一樣鬆開。當螺栓鬆開後,它就會退出來。心的松脫也是如此,它會放下,從善惡、名利與痛苦的迷執中退出。
若我們不知這些事物的實相,那就如隨時在絞緊螺絲釘,它變得越來越緊,直到摧毀你,讓你痛苦不堪為止。當你覺知事物的實相時,就是在鬆開螺絲釘,以「法」的語言來說,我們稱此為生起「厭離」。你變得厭倦事物,並放下對它們的迷戀。若能如此鬆開,就能等到平靜。
人們只有一個問題——執著的問題
人們只有一個問題——執著的問題。就因這件事,人們互相殘殺。一切問題,無論是個人、家庭或社會的問題都根源於此。其中沒有贏家,他們互相殘殺,但到頭來沒人得到任何東西。得失、毀譽、稱譏、苦樂——這些都是世間法,它們吞噬了世間眾生,是麻煩製造者,若不省察它們的真實本質,就會痛苦。
人們甚至為了財產、地位或權力而殺人,為什麼?因為他們將這些事看得太重要了,他們被任命為某個職位,如村長,就樂昏了頭,在被任命後,變得醉心於權力。若老朋友前來拜訪,他會說:「別常來這裡,現在的情況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佛陀教導我們要瞭解財產、地位、讚美與快樂的本質,當他們出現時,接受它們,但要順其自然,別被它們沖昏頭。若你無法真正瞭解這些事,就會受到權力、子女與親屬等的愚弄!若你清楚瞭解這些事,就會知道它們都是無常的「行」。若執著它們,它們就會變成煩惱。
人們剛出生時,只有「名」與「色」而已,之後我們才為他加上「王先生」或「林小姐」等名稱,這是依據世俗法而為。此外,還會有「上校」或「醫生」等頭銜。
若我們並非真的瞭解這些事,便會認為它們是真實的,並執著它們;執著財產、地位、名稱與階級。若你有權力,就可頤指氣使:「將這人抓去處決,將那人抓去關起來。」階級帶來權力,「階級」一詞正是執著之所在。
只要人們得到階級,就開始發號施令;對或錯,全憑心情行事,因此一再犯同樣的錯誤,偏離真實的道路愈來愈遠,瞭解「法」的人不會如此表現。若你擁有財產與地位,就讓它們只是財產與地位,別讓它們成為你或你的身分,只要善加利用來履行職責即可,然後就放下。你還是你,沒有改變。
培養內在的「戒法」才是真正護持佛教
佛陀就是希望我們如此瞭解事情,無論接收到什麼,心都不會對 它添油加醋。
他們任命你為市議員:「好的,我就是個市議員……但其實我不是。」
他們任命你為議長:「當然,我就是議長,但其實我不是。」
無論他們如何對你,都只要:「好的,我是,但其實我不是。」
最後,我們到底是什麼?我們最後都一定會死,無論它們怎麼做,最後都相同。
你能說什麼?若你能如此看事情,就能屹立不搖並真正知足,什麼都沒改變。
這是不被事情愚弄的方法,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切都是諸行。
沒有任何事能誘使如此的心去構設與攀緣,引誘它進入貪、嗔、癡之中。
這才是對佛教真正的護持,無論你是處於被支持者(僧伽)
或支持者(在家眾)之中,請仔細思惟這點。
培養你內在的「戒法」⑥,這是護持佛教最穩當的方式。
以供養事物、臥具與醫藥來護持佛教也很好,
不過這種供養只能達到佛教的表層而已。
樹有樹皮、邊材與心材,這三部分缺一不可,
心材依賴樹皮與邊材,邊材則依賴樹皮與心材,
它們互相依賴而存在,就如同戒、定、慧的教法。
戒讓你的身、口業保持正直,定令內心安住,
慧則徹底瞭解一切諸行的本質。
研究這個,修行這個,你就能以最深入的方式瞭解佛教。
若不瞭解這些事,你就會被財產、階級或接觸到的任何事物給愚弄。
我們必須考慮讓自己的生活與教法一致,
應省察這世上的一切眾生,
都是整體的一部分,我們就如他們,他們就如我們。
他們一如我們同樣擁有快樂與痛苦,並沒有任何不同。
若我們能如此省察,平靜與瞭解將會生起,這是佛教的基礎。
[注釋]
①沙門(samana):意譯息惡、息心,即出家求道者。
阿姜查通常將它翻譯成「平靜的人」。
②六塵:六種感官所對之境,即色、聲、香、味、觸、法。
③智見(nanadassana):洞察四聖諦的智慧與洞見。
④心隨觀(cittanupassana):即四念處(身、受、心、法)之中的心念處。
禪修者安住於心,就自己內心的情況持續思惟觀察,
觀心是無常、苦、無我的,以破除心為「我」的妄見。
⑤貪欲(kamacchanda):愛欲、貪欲、五蓋之一。
⑥戒法(sila-dhamma):
泛指佛陀所制之律法,在個人的層面,系指「戒與實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