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曼(James Hillman)是少數心理學家,
他強調美的重要,以及壓抑美的可悲。
他曾經問醜陋讓人付出了什麼代價:
「怠工、性執迷、輟學、暴飲暴食、專注力太短、製藥工業、
蠱惑人揮霍以逃避現實的龐大消費產業、藥物依賴、
運動暴力、用觀光包裝的殖民主義,這些事物讓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
我們是否也能從壓抑美的現象裡,找到社會、政治、經濟問題的重大根源?」
然而,當前的社會依然體認不到人對美的需求;
或者說,它體認到人的這項需求,可是卻從中剝削。
流行時尚工業聯手說服我們相信,美麗可以販售,人人可以擁有美麗,
只不過,擁有美麗之前,我們得要先把自己改造得美麗才行,
我們唯有使用某某面霜、穿上某款服飾、
買下某個小玩意兒、時髦的墨鏡或拉風的跑車,才稱得上美。
美成了商品:購買某某商品,美便屬於你,你會快樂似神仙;
你若不掏腰包,就與美無緣,
也進不了富麗堂皇、炫光閃閃、如仙似幻的世界。
媒體日復一日如此蠱惑我們的世界。
這說來弔詭,因為事實上美從沒像當今這般伸手可及:
只要踏入一家大規模書店,就可以輕易找到所有文學鉅著或藝術傑作;
或者找家旅行社,花一筆大多數人都付得起的費用,
就可以坐上飛機,到地球上最讓人嘆為觀止的地方欣賞美景;
更別說上網了,從網路上可以下載一世紀以前,
只能在特殊場合聽到的奏鳴曲或交響曲。
大量的不朽傑作運往我們居住的城市,
透過各種展覽和展演讓人一飽眼福,
就連電視廣告有時也拍得令人激賞。
這是文明卓越發展的成果,
雖然這之中肯定潛藏因事物唾手可取而流於平庸的危險,
甚至是,為了讓美變成超市裡隨手可得的商品,它的精髓勢必所存無幾。
於是,我們忘卻了美其實並非物品,而是一種存在的方式。
儘管我們比以前更有機會親近奇妙的大自然,
以及藝術的曠世鉅作,但我們依然盲目,無視美的存在。
假使我們誠實面對自己,絕大多數的人會在生活裡發現更多美好事物──
不只是從充滿異國情調的節慶或藝術品裡,
而是從人身上、從最平凡無奇的事物裡發覺美。
也許我們該問問自己,要是生活少了美──
對生命重要需求的否定,我們會如何?
我們會再也不曉得如何快樂起來;
少了美,我們會變得了無生氣、易怒和絕望。
無論如何,我們有的是機會能補充這欠缺的維他命,
而且我發現,心理治療師的工作便充滿這樣的機會。
與美失聯會產生一些病症,但發掘美的事物並且享受它卻好處多多,
只要我們不再抗拒,儘管放手一試,又或者有人從旁提醒。
如此,我們往往會發現美其實信手可得。
我們都會找到自己享受美的方式,通常是從大自然或從藝術品裡,
也有人是從某種展現自我的方式或是人際互動;
從日常生活中,甚至從後續會談到的,
在最平常的情境裡,以獨有的方式享受美。
在訪談過程中,我經常注意到,最能自在享受美的人,
也比較能敏察自己的感覺,擁有豐富內在生活,
較能善用自身的資源,遇到困難時較堅強,碰上各式各樣的困境,
也比較能夠靈活應變。
他們並非刀槍不入,而是較能處變不驚,自信因應。
唯有我們否認美,美才會讓我們感到不安全。
美最直接的威力,在於它賦予生命。
我有一位同事為移民提供心理諮商,
那些離鄉背井的人被迫適應我們的文化,
因而常常覺得和環境格格不入,往往帶有敵意。
我的同事援用詩來進行諮商,但用的不是義大利詩,
義大利詩對這些移民來說意義不大,因此她找的是個案祖國的詩。
假使個案是衣索比亞人,她就找衣索比亞詩;
假使是羅馬尼亞人,就找羅馬尼亞的詩。
她挑選和個案的情境相呼應的詩,效果往往很不錯。
個案聽到故國的詩,總會感到溫暖,
親切的鄉音讓原本失落迷惘的他們,再次找回自己。
詩是指引。
我們的確可以說,任何形式的美都是一種指引,
就像黑夜裡的燈塔,指引我們方向。
報紙和電視不斷報導人類的惡行、戰爭、恐怖主義、
不公不義,以及那些迫在眉睫的災難,
諸如南北極的融冰、流行病、洪水、地震、
酷寒的威脅、鬧饑荒、污染、貧窮、爆炸、犯罪、貪腐;
與此同時,我們依舊在艱困和危厄中度日,好似活在一場夢魘裡。
直到我們遇見了美,方覺平凡的生活裡蘊藏著和諧,
方覺即便是最黑暗最艱困的處境,希望依然相隨。
作者:皮耶洛.費魯奇
出自:美,靈魂的禮物/心靈工坊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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